尚  文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鲁迅美术学院教授关宝琮，不啻中国画、陶艺甚是了得，其文物收藏和鉴赏亦为圈内人士所称道。
    在他涉面较广的收藏当中，紫砂壶的收藏堪称亮点之一。采访关宝琮，说到紫砂壶的收藏，关宝琮始微阖双目，继而额头青筋隐隐鼓胀。看得出，他甚是激动，他定是在忆念收藏的初衷，还愿收藏的场景，定格收藏的细节……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从鲁迅美术学院毕业的关宝琮，赴江西景德镇陶瓷学院学习雕塑，其时学院并不知道他已有在鲁迅美术学院多年学习的经历。知道原委后，学校就告诉他：“那你就自学吧！”此后，他又开始学习陶瓷工艺。因为痴迷陶艺，一有时间他就去学院图书馆借阅介绍中国陶瓷史这方面的书籍。一经接触陶瓷史，他才知道紫砂是陶瓷中的一个另类，里面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厚重的历史质感。
    中国的茶壶，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品种繁多，有金壶、银壶、铜壶、铁壶、锡壶以及现代的玻璃壶、不锈钢壶和保暖壶，等等。但是，在众多的茶壶中，备受推崇的要数紫砂壶了。
    关宝琮告诉我，他先后阅读过不少介绍紫砂史的书籍，其中对日本明治时期的著名实业家、中国紫砂壶收藏家奥玄宝（其号“兰田”，中国很多紫砂壶研究者都以其号称他为“奥兰田”）的《茗壶图录》最为心仪。此书写于1878年，全书分上、下两卷，文字部分有源流、式样、流鋬、泥色、品汇、小大、理趣、款识、真赝等。书中无论“予于茗壶嗜好成癖焉。不论状之大小，不问流之曲直，不言制之古今，不说泥之精粗、款之有无，苟有适于意者，辄购焉藏焉”这一收藏取向，还是“温润如君子，豪迈如丈夫，风流如词家，丽娴如佳人，葆光如隐士，潇洒如少年，短小如侏儒，朴讷如仁人，飘逸如仙子，廉洁如高士，脱尘如衲子”的审美评价，是那样地影响了关宝琮对紫砂壶的收藏观念和行为。
    传说中，紫砂壶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其最早为春秋战国时期的越国大夫范蠡创制，遗憾的是，没有留下他创制的实物和文字记载，因而也就无法证明这一传说的可靠性。真正有据可考的，则是紫砂陶四个阶段的发展史，其中草创期在明代贞德年之前，成熟期则是从明代开始，代表人物是供春、时大彬等。兴盛期在明末清初，现在当是发展期。
    紫砂，被视为表面不施釉的陶器。紫砂属陶类，紫砂壶的原料叫紫砂泥，是紫泥、绿泥和红泥三种的统称。紫砂矿土的矿层结构，一般是浮土、乌泥、夹泥、中槽泥、段泥、底槽泥等层次，蕴藏愈深的底槽泥愈好，烧成呈色愈丰富、愈妍丽，俗称水色好。用紫砂泥制成的茶壶内质存在双重气孔结构，从而使紫砂壶具有优良的透气性，能长期保持茶水的色、香、味，并使紫砂壶的温度适应率大为提高，就是乍冷乍热也不会破裂。这便是品茶人偏爱紫砂壶的根本原因。
    “煮白石，泛绿云，一瓢细酌邀桐君”。当饮茶被有闲的知识阶层从物质生活层面提升到精神生活层面，在读书论道之时，茶与壶介入了文人的书斋生活，文人的审美也随之介入了紫砂壶的制作。明清以来，文人雅士亲力亲为地参与设计、装饰与制作，工匠师们受儒雅之风的熏陶而以文入器，二者相融，带来了紫砂壶制作上的雅俗同流，这就使紫砂壶艺达到了空前的艺术高度和审美境界。有了造型工艺的不断精进，文人雅士书法绘画篆刻的融入，士大夫阶层追索求藏的推波助澜，一把沏茶的紫砂壶，渐渐成了功能与赏玩同时受用的独特艺术品。
    “我之所以收藏紫砂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紫砂壶上有匠师、名家和大师留下的创作，紫砂壶里有文化历史的乾坤”，关宝琮如是说。是的，古旧作品，配件制作大都不用模子，徒手做的多。尤其是名家的壶都有一种个人的风貌、风格和制作手法、工艺，而壶上的印章，连同装饰着的题诗画作，更是成为一道道人文风景。可不是？历代名士将自己钟爱的诗词歌赋镌刻于壶体的雅好，自我把玩可以养心；馈赠友人可以明志；留给后人则可顺带着传承几句遗训。释家信众的心目中，每把紫砂壶那都是一尊佛，“茶禅一味，壶佛一体”。在道家隐士的心目中，紫砂壶则是立体的阴阳太极图。人们可以在任何一把壶上看到坚挺与圆润，看到阳刚与阴柔。曾欣赏到“西泠八家”之一陈曼生《秋菊茶壶图》中的一段题跋，曰：“茶已熟，菊正开，赏秋人，来不来？”读来让人觉得是那样的风趣，而风趣里似蕴含着某种内在的温度——历史的、人情的、智慧的、诗性的。也许，这正是一把紫砂壶的温度吧。“若能收藏一把好壶、名壶，便是结识了一个匠师、大师，相互间便有了心有灵犀的沟通和互动。”说到收藏紫砂壶的初衷，关宝琮自有着一番独到的看察。
    历史上，黄山一带曾是徽商活动之地，又因了江苏、杭州之地的人们好品茶，故徽商们在苏杭做生意之余，不忘带回一些名家、大师制作的紫砂壶。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 ，关宝琮常去黄山古董市场转悠，一不小心，他就能淘到几把好壶、名壶，自然，价格也不是很贵。有一天，他从箱子里、柜子中小心翼翼地将几十把名家紫砂壶取出来而一一摆放到了桌上，恍若韩信点兵一般，他怜惜爱抚，上下把玩，感觉何等的惬意！此时此刻，关宝琮竟又生发了“争取收藏100把好壶、名壶，搞个百壶居”的念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以后只要到外地出差，他总不忘去逛古董市场、古董商店。南京市博物馆先前的周日市场、南京夫子庙市场、金华古董市场等，都留下过他淘紫砂壶的身影。就这样，捱到1990年，他竟然拥有了750把有名头、有故事的紫砂壶。“在和紫砂壶朝夕相伴的许多岁月中，我就从壶中听到心跳的声音，血流的声音，脉动的声音，那当然是来自我生命的声音。这声音源源不断，日夜涌流，便汇成浩荡的江河湖海。”其实，关宝琮早就将紫砂壶视为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的一个美轮美奂的生命。
    转眼到了1992年，好友王己千先生从美国赶来拜访他。王己千，又名季铨、季迁。1907年生于东吴世家，为王鏊第十四代嫡孙。早年曾拜苏州大收藏家与画家顾麟士为师，取“人一能之，己千之”，自谦改名为王己千。1947年在刘海粟的鼓励下，他赴美国研究西方油画艺术。王己千先生还是个藏有大量国宝级藏品的收藏大家，其收藏涵盖了明、清，而且宋、元的一些名迹几乎都集中在他的手上。1940年，他和维多利亚•孔达在上海编著的《明清画家印鉴》，为西方了解中国艺术作出了重要贡献。对于这样一位著名的旅美画家、古书画收藏鉴赏家的光临，关宝琮自是感到喜出望外。
    贵宾临门，关宝琮首先想的是自己该以什么礼品相赠，尤其对于一位著名画家、藏家而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想到了妻子、中国著名工笔画家路桂筠刚刚临摹完成的宋•绢本墨笔《朝元仙杖图》，以此画相赠，王己千先生定是喜出望外的。关宝琮之所以有如此把握，是因为他知道《朝元仙杖图》的真迹，正是由王己千先生本人所藏。这幅画纵57.8厘米、横790厘米，据考证，可能是宋初绘制寺观壁画的样稿。描绘道教神仙出行行列，画五方帝君和众仙去朝见道教最高天神元始天尊的情景。此画，是由路桂筠教授画了6个月才完成的，原本说定是要捐赠给沈阳博物馆的，红学大家冯其庸已在画前题跋，著名鉴赏家杨仁恺也题写了长言评价。为此，关宝琮便与杨仁恺商量，是否将此画转赠于王己千先生，杨仁恺自是同意。那一天，当关宝琮将此画展示在王己千先生面前时，这位大师立马拿起放大镜，凝神屏气，细细看察，且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部。“这画跟我所藏之画几可乱真哪！帝君及男仙形象的端庄，神将威猛，众多的女装神仙则轻盈秀丽、曼妙多姿，其笔触可谓如出一辙！”王己千先生不仅这样说，而且还将万般感慨一并题在了画页中。
    一边刚刚欣赏完《朝元仙杖图》，一边王己千先生又嚷着要欣赏关宝琮的其他所藏宝贝。当关宝琮将所藏的近千把紫砂壶一一展现在王己千先生面前时，王己千先生竟“以为观止”乎！知道关宝琮想建个“百壶居”，王己千先生自以为当仁不让，便欣然题写。